第185章

作品:《不仁

    江南树站在孟微之身后,闻言却没有动。
    “你知道,”0002指了指廊道尽头那扇虚掩的大门,“他们在讨论什么吗?”
    此间分明寂静无声。
    “除了魏奇,这世界上曾有一个比他更了解桑干系统本质的人。这个人做了一系列实验,收集了最基础的数据,并完成了桑干计划所需的源代码,最后自杀。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孟微之立刻道:“但江文会生前没有参与过意识采集,数据库里没有他……”
    “但孩子,你参加过。”0002看向江南树,“辅以其他信息,可以起码复原出一个数字人。”
    “我不同意。”
    江南树道。
    “所有人都知道你颅内的那枚芯片,”0002转过身,缓慢地向那扇门走去,“但魏奇坚决不同意在高风险情况下对你进行任何形式的手术。他说他愿意放弃证明桑干的稳定性,但要对你负责,因为他曾是你的监护人。”
    陈舟转身走了,似乎身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。不过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——孟微之看向江南树,而后者正在凝望那罅隙间透出的一线光。
    “其实还有别的办法。”
    说完,江南树绕过0002,疾步跑向那个会议室。门被拉开,过于辉煌的灯光叫跟在一旁的孟微之伸手挡住眼睛,过了半晌,才看清那块巨大屏幕上的人像。
    虽然他从没见过,但可以肯定这是江文会。
    那些坐在台下、西装革履的人都回过眼,会场里只有门缓缓关上的微弱噪音。江南树就站在那里,孟微之看不清他的神情,却觉得这一幕莫名熟悉——好像是幻境中江南树的记忆,少年在那个雨夜,面对着即将吞噬他的汹涌湖泊,看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    “啊,看看是谁来了。”屏幕上的那张脸浮现出一个逼真的笑,“我的小国王。”
    第138章 赛博呼神
    “你把这个帽子戴上。”
    “我不会。”快满十二岁的江南树坐在手术椅上,脚尖碰不到地。他摆弄着手里那顶花花绿绿的帽子,将纠缠在一起的电线仔细地分开,而江文会正在一旁摆放刚用完的磨砂膏与酒精。江南树的头发被剃得很短,此时已经贴满了电极片,远看像一个小机器人。
    推车被拉远。江文会拿过他手中的脑电帽,利索地将其罩在江南树头上,顺手抄起了一旁的针管——针管里都是凝胶。
    “有点痛。”
    钝针接触头皮时,小孩皱着眉头道。
    “你想做国王吗?国王是不会喊痛的,国王很勇敢。”江文会笑起来,轻轻地摸着他的脸,“你比爸爸厉害,爸爸第一次戴这顶帽子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,被人家按着洗头的时候,腿就控制不住地抖。”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还有戴这顶帽子?”
    “因为有不得不做的事。我不想扬名立万,但我希望在我死后会有人记得我。”江文会握着针管,压了下去,“我们的小国王就没有这样的烦恼。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爸爸,是不是?但你不会觉得孤独,会有很多人瞩目你——你是天才的、特殊的、危险的,你会在你看不见的保护下度过一生,不用像普通人一样……不用像我一样。”
    面前的黑屏中心出现一个加号,上面一行字写道:
    请注视此处。
    凝胶注射通常长达四十分钟。几年下来,江南树能做到纹丝不动地熬过这个过程,并且保持头部扬起,以保证脑电帽不会移动或掉落。
    “你比妈妈做得更好。”
    江文会放下注射器,脱掉手套,将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。面前黑色的屏幕反着光,映出他们父子的影子——一高一矮,面目模糊。
    “今天是最后一次。”他道。
    “你保证?”
    “嗯,过一阵子,爸爸亲自给你做一个小手术。”江文会垂下眼,“很快的,只要二十分钟。——你快过生日了吧?那时候爸爸就把这整个实验室都送给你,以前不让你碰的东西,你可以随便玩。”
    江南树立刻点了点头,说:“好啊。”
    那些电极都随着他轻微的动作颤动,好像是从年轻的土壤里生长出的菌斑。
    在数百次非侵入式测试后,江南树接受了手术。
    六天,他从昏迷中醒来,颅内多了一枚芯片。
    他的母亲已被收容进总部下属的精神病区。
    而江文会就在那个私人实验室中,将药剂注射进自己的血管,死在他十二岁生日的前夜。
    *
    “你们这群——乌合之众!”
    江南树猛地被从回忆中惊醒。手脚冰凉,他正要开口,只见那呈现他父亲面孔的大屏猛地飘绿,而后陷入了一片黑白交杂的雪花。喧哗之中,他看着孟微之从大屏后边绕出来,手里拖着一杆铁架,身后隐约迸出火花。
    哐的一声,那铁架被扔到大厅中央,而肇事者正在缓慢地整理自己的袖口,抬眼看着满座的黑西装。
    “兜这么大一个圈子,就为了关闭一个本就不在大众视野里的入口,”他道,“你们不觉得可笑吗?——还是说,这个所谓保密的计划,一直都有其他的观众?”
    “小孟……”
    “我不小了,”孟微之扣上扣子,“我为虚拟世界卖命快十年,已经三十三岁了。”
    江文会死的时候,也不过三十五六。
    “你们的逻辑,是二选一吗?”他轻轻地嗤笑一声,“可那是资本的逻辑啊,你们明明是‘科学家’。人类先锋,究竟是为谁服务的?如果说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