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1章

作品:《红僧衫

    化鹤了无生气地点点头,顺从地披上了衣裳,跟随水茗祈回到神地。但他此番作为实在太过火,除了自食恶果,还须得遵守规矩,面壁思过一百五十年之久。
    一百五十年后,化鹤出关,他自知真灵是苦果,有了教训,他再也不敢逾矩,乖乖呆在规则框条之内。同过去万万年一样,他平日里除了上课,便是以折纸为乐,耗费光阴。逐渐地,山间再次被他的纸傀儡填满。
    红衣从树上垂下,仿佛摇摇晃晃的幔帐,他时常躺在树上打盹,喝着花露和果浆酿造的酒,有时很快活,有时却很失意。
    树底下有名打伞的白衣傀儡小僮,路过之时被化鹤倾洒的酒滴淋到。他仰高伞面,瞧见树上的人,习以为常道:“化鹤,你又喝酒了。”
    化鹤扔了酒壶,从树上落下来,他层层叠叠的红衫绽放而下。
    小僮后退两步避开,化鹤就罩了层结界,他说:“你怎么......你怎么不藏一下呢?”
    小僮目光冷淡淡:“有什么好藏的,反正只有你能瞧见我。”
    “放肆,你太放肆了!”化鹤跌跌撞撞,扶着树犯头疼,“这是什么道理?为何只有我能瞧见?”
    小僮不厌其烦地说:“因为我已经死了啊。”
    化鹤目光震颤,登时酒醒。
    “住口!混账!你胆敢——”他一把掐住小僮的脖子,在对方毫无搏动的脉搏里,终于想起来了。
    他之所以能独自活得潇洒,是因为在这百年间,临予从没有离开过。起初的二十年里,化鹤被胸口的疼痛折磨到甚至无法起身。他躺在暗无天日的禁室里吃过很多药,一遍遍忏悔,好像这样就能求得保佑和宽恕,以减轻痛楚。可那有什么办法呢?他就是神啊。
    水茗祈骗他。
    吃药也痛,不吃药也痛。
    他的心口永久地留下了诅咒之刃的伤口,一天比一天空落落。要说他这个人也真是很可笑,既无法承受这样的苦痛,又不愿将痛楚的源头治好。
    后来的几十年,化鹤总算琢磨出了减轻疼痛的办法——他按照临予的模样,造了个一模一样的、彻彻底底的假傀儡。
    白昼将来之时,傀儡陪在他的身侧,化鹤蜷缩在傀儡身侧,不敢惊动这场梦。夜里他清醒了,便亲手将傀儡销毁,等待水茗祈每日的审查。
    化鹤想起来了,面前这个傀儡就是临予。
    而现在天色将歇,化鹤必须重复无数次的做法,将傀儡焚毁。小僮说:“你糊涂了吗?”
    化鹤说:“我清醒了。”
    小僮提醒道:“你心口流血了。”
    化鹤拢紧衣裳,遮住那里空洞的窟窿:“我会好的。”
    小僮扔了伞,在日落之时化成了一捧灰。化鹤捂住心口,在迎接审视到来的同时,也做好了迎接绞痛到难以入睡的漫漫长夜的准备。
    这样的日子过了......过了多久?直到心口的诅咒和疼痛已经无法再令他发疯,生活仿佛回归正轨,然而世人可求得神祇保佑,神祇却面对死门无果。
    水茗祈的瓷瓶中焚毁了数十万的傀儡,每个傀儡都是临予的模样。终于在化鹤与她刀剑相向之时,她明白了什么叫做“解铃还须系铃人”。
    她不再同先前两位一样,出了事就将化鹤关禁闭。水茗祈想了个新的法子,她将瓷瓶中的甘露尽数倾倒,化作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。
    神山间被暴雨冲出一座大坑,又被雨水填满,成了座湖泊。湖泊仿佛一面镜子,之下有座幻相化作的领域,所有想念的、执着的、刻骨的岁月都装进蜃镜内。
    水茗祈道:“你不是放不下吗?多看看吧,看到你厌倦为止。”
    于是最让罪神长记性的惩罚从那一刻开始。
    往事斑驳,如同院墙上剥落而下的尘泥。这点碎屑落到晏安的肩头,却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    晏安睁眼,发现自己的额头有血流下。火云雀不知什么时候踩上了他的脑袋,俯身狠狠啄烂他的额心,这才将他唤醒。
    云雀是他就在宫中的眼睛,若非有大凶之事发生,它是绝不可能离开靖京的。
    晏安有些受惊,需要极力克制才没有推开化鹤。
    他说:“老师,醒醒。”
    化鹤失了力气,将脑袋埋在晏安的肩头,闷声道:“我痛得动不了……你不要管我了。”
    晏安心里沉沉:“此时此刻,你就不要闹脾气了好吗?我不会不管你,但靖京中——”
    话没说完,化鹤却拉住了他。
    化鹤愤恨地抬起头,他双目赤红,将晏安的手用力摁进自己的胸口,那里血气浓郁,湿漉漉的。
    “你说得好容易,却诅咒了我六千年……”化鹤盯着他,目光阴郁,一字一句道:“你怎么不杀了我!”
    第94章 幽怨
    “你看我!这个可怜虫……”化鹤愤红了眼,大笑道,“好可笑的神!心都伤透了,胸腔都空了!竟流不出一滴眼泪。你......你不是来杀我的吗?”
    晏安快被化鹤的神情击碎了。他注视着化鹤,忽然深吸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,压着情绪道:“......你真的觉得我会杀你吗?”
    化鹤不看他。
    “我只是有点生气,气竟然连你也一声不吭就将我丢下。”晏安顿了下,“父母如此,兄弟如此......你怎么可以也这样?”
    正说着,飞了老远的云雀忽然又拍着翅膀折回来。它落到晏安的头顶,叽叽喳喳地蹦跳,仿佛晏安的懈怠令它怒火滔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