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
作品:《地乌金》 对着空气,骂了一句:“死迷糟烂!”
这一句,音量也不小。
似乎隔着千万重山,飘到了西山省忻州市五台县内、偏东北方向。
以台化镇为中心,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中五个山峰,高出云表,如垒土之台。
其中一台之上,一辆蓝白色涂装、车体上还有“taxi”标志的“爱丽舍“爬过蜿蜒的山道,司机卯足了劲儿地踩油门,透过车镜——
他盯了一眼车后座,紧锁着眉、用力捂着耳朵的女人。
老烟枪一开口,喉间就像含了口痰。
他问:“有点儿高反了吧?”
中年男人指了指耳朵:“耳鸣。”
五台山的最高海拔,不过也才三千多米。
在后排,罗敷憋了一口气,她慢慢地呼出来,耳朵里、这才重新钻了点声音。
她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又问对方:“邢师傅,还有多久到?”
那姓邢的师傅开了窗。分明还在夏天、人还穿着长袖,五台山山间的风却抽得他冷不丁一哆嗦。
他漫不经心地说:“快了,马上。”
嘴里胡乱一撇,脚下却言行不一地,踩了一脚刹车。
罗敷耳朵刚通气儿,又因急刹控制不住地整个人上前扑、鼻梁撞上了前排车椅的靠背。
她面无表情地爬起来,拳头都捏紧了——
前头,中年男人还在兴冲冲地扭头:
“前面有只狐狸。”
五台山里交通不便,几乎只有自驾、包车两种出行方式。
作为常包这条线路的老手,邢海自然不会为了只狐狸、动辄有这么大的反应——
毕竟在五台山上,最不缺的就是狐狸。
传说中,五台山的狐狸得道最早。又有梵仙山供奉狐仙庙,不少人买来狐狸放生:
山里的狐狸大多不怕人,会挺着尖尖的嘴吻向人讨要火腿肠吃。
多年来,邢海不知道拉过多少客人。
男的、女的,老的、少的。
有的折服于狐狸的可爱。
有人确信,这是有灵之物。是在这道场之上、文殊菩萨的化身。
也有人说,这是祥瑞征兆。
次数多了,邢海也就摸出了门道:
沿途提供情绪价值,也是斩获顾客好评、赞赏声的有力措施之一。
再后来,他便有了习惯——
只要在山上遇到狐狸,总是要带一脚刹车。十次里好歹有九次,顾客是执意要下来投喂的。
只有眼前这一个,邢海盯了一眼罗敷。
三天前,她拍了一打定金,要他带着她进五台山。
女人的眉眼间,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死气:
凡是愿意求神问佛的,眼里总有期冀、藏有说不尽的愿望。
但她没有。
她分明什么也不信。
她对那群被众人奉为神域的五座山头,连同山脚下的狐狸,都不感兴趣。
眼下,也是被惹烦了,才掏啊掏地:
从衣服口袋里,掏出在五台山脚下、豆村里买的红枣蛋糕。
五毛钱一个的那种。
撕了包装袋,敷衍地扔到小狐面前。
在邢海微微震惊的目光下,那狐狸嘴吻拱了拱、塞了蛋糕一角进口腔。
身后,女人膝盖顶了一下他的座椅。
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,没有丝毫、常人喂过狐狸之后的惊喜、拖延着不肯走。
她问:“可以了吗?”
邢海讪笑着,重新系上了安全带。
在五台山,所有季节、都要比外面晚上一季。
沿路有冉冉升起的白烟,有朗朗的诵经声、古老庙宇的音韵,紫塞北依苍茫、南瞰广袤中原、东向浩瀚大海、西连绵延山脉。
罗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她闻到了泥土的味道、植被的清新,和香灰的沉静。
她听到,邢海的试探就在耳边。
他佯装抱怨她:包了三天的车,一个具体的钉子都没钉到锚点上——
譬如,明儿个,是去黛螺顶、殊像寺、五爷庙还是大白塔。
黛螺顶保平安、祈福消业。
殊像寺求学、求子、求智慧。
五爷庙求财、求官、求事业。
大白塔供奉佛祖舍利,求的是万事顺意、超脱一切忧愁和烦恼。
车前,绛红色的“十像自在”车挂晃晃悠悠地。
邢海补了一句:
“来这儿的人。大多数,都是有所求的。”
罗敷摇上了车窗。
风声、鸟叫声、诵经声,一下都被隔绝在了外头。
她说:“过去,我认识一个人。”
“他说:菩萨怕因、所以不轻易种因。”
“他还说过:凡夫俗子、但凡犯下的是小罪,神佛没有嗔恨心,便不会怪罪于人。”
女人喃喃地,吞下那些未尽的话。
“只有他信这些。”
“我从来、从来都没有信过。”
“那时候,我时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。”
罗敷的呼吸明显有些沉重了,她轻笑了一声:
“我听别人说,这儿、五台山是世界五大佛教神地之一,青庙、黄庙共处同一道场。”
她说:“我好像也有很多欲求,但在拜佛的时候——”
女人的掌心,虚虚笼在胸口:
“这儿,心空空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