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白予澈先生,抱歉打扰。我来,是想请你帮
作品:《踩过三个月亮后抵达春天》 七月初的波士顿。
白予澈坐在一间全息投影环绕的会议室内,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合金桌面上一遍遍划过并不存在的纹路。
全息投影中悬浮着旋转的复杂晶格模型,旁边是实时滚动的数据流。几个资历深厚的教授和研究员正在激烈讨论着某个技术瓶颈,语速极快,术语密集如同骤雨。放在平时,这足以点燃他全部的智性兴奋。但此刻,那些曾让他废寝忘食的原子、电子、结构,都成了幻影,模糊,遥远,毫无意义。
将近两周了。距离他被程汐那句冰冷的“滚回去,把你那边的麻烦处理干净”驱逐回这里,已经过去了十叁天零……他看了一眼腕表,七个小时。
每一秒,都像砂纸,在他裸露的神经末梢上缓慢而执着地来回摩擦。
他强迫自己不去想。不去想纽约那间顶层公寓里此刻是怎样一番光景。不去想她是否还在用那种……混合着恨意、厌恶,却又带着一丝他病态渴求的复杂眼神看着空荡的房间。不去想她有没有……再联系言溯离。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,刺穿了他精心维持的平静。几天前,他派去盯梢言溯离的人传回了一张照片,照片里是言溯离从一家咖啡店出来,而她那双象牙白的细跟凉鞋,就孤零零地卡在不远处的排水口格栅里。
她和言溯离……在同一个地点,几乎是同一个时间。
他当场差点捏碎了手中的数据板。五年,整整五年殚精竭虑的布局,五年在阴影里如同最耐心的爬虫般隐忍的等待,才换来那短暂如梦的几个月拥有。他以为自己是猎手,是棋手,掌控一切。直到在Cassiopeia被言溯离掀开底牌,直到被她用那个他亲手埋葬的名字——白予澈——宣判死刑。他曾以为失去掌控是最可怕的事,现在才知道,得到后再眼睁睁看着指间沙漏般流走的恐惧,才是真正活生生的地狱。
他想立刻飞回纽约。用最卑微的姿态跪在她面前,用尽一切手段——哀求,忏悔,甚至……他不愿意去想的那些更极端的方式——只要能让她留下,让他继续待在她身边,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被她憎恨的影子。
但他不敢。
她命令他留在这里,处理干净这个烂摊子。那个他曾经用来向她展示能力、铺垫未来的项目,如今成了束缚他的枷锁。她的话语,像无形的镣铐,比实验室里任何安保协议都更有效。
他怕,怕他一旦违逆,她会像她威胁的那样,“彻底消失”。这个可能性,比项目失败、身败名裂、甚至失去陈氏的掌控权,都更能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他甚至克制住了派人直接盯着她的冲动。想到那些五大叁粗、眼神可能带着浑浊欲望的男人,像苍蝇一样跟在她身后,记录她的一举一动……只是这个想象,就让他胃里翻江倒海般恶心。她是他的,怎么能容忍其他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?哪怕是他自己的人也不行。这种矛盾的占有欲,几乎要把他撕裂。
“……Dante?Mr.Chen?”
苍老而带着不耐的声音将他从深渊边缘拽回。是威尔逊教授,眉头紧锁,显然对他的神游已忍耐到了极限。
白予澈眨了眨眼,视野重新聚焦。他迅速扫过全息屏上的数据,几乎是本能地指出了其中一个算法的冗余路径,并给出了一个更简洁、效率提升至少15%的优化方案。语气依旧是他惯有的冷静、精准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。
教授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但更多的是困惑。这个年轻人,明明拥有如此恐怖的天赋和洞察力,这半个多月来却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,时常游离在状况之外。
就在他准备进一步阐述方案细节时,手机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震动。一条最高优先级的信息弹了出来,来自大楼安保中心:
【VISITORALERT:Cheng,Xirequestingaccess.Location:Lobby,SectorGamma.Escortrequired.】
Cheng,Xi.
程汐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会议室里教授们还在继续讨论的声音,全息投影闪烁的光芒,窗外永恒不变的查尔斯河景……所有的一切都瞬间褪色、失真,如同老旧电影的默片。
他猛地站起身,椅子向后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。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。
“抱歉,”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喉咙像是被砂砾堵住,“……我有点不舒服。会议暂停。”
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会议室,无视身后惊疑的目光。走廊里惨白的荧光灯管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,像一个挣扎着想逃离自身的鬼魂。
她来了。
她为什么来?
她不接他的电话,拉黑了他所有的即时通讯方式,却……突然出现在这里?
是为了……给他一个彻底的了断吗?
她要当面告诉他,她永远不会原谅他,要他彻底滚出她的世界?
想到这个可能性,一股冰冷的、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感,如同深海的寒流,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,几乎让他无法呼吸。不……不要……
脚步虚浮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这段平日里只需要一分半钟的路程,此刻却漫长得如同穿越炼狱。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,以及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涌的轰鸣。汗水浸湿了衬衫的领口和后背,带来冰凉黏腻的触感。
他终于,在Gamma区访客接待厅那道厚重的、需要虹膜扫描才能开启的玻璃门前停下。
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,他看见了她。
她就站在那里,背对着入口,望着窗外波士顿单调的城市天际线。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亚麻连衣裙,身形似乎比两周前更消瘦了一些,肩胛骨的轮廓在薄薄的衣料下伶仃地凸显出来,像一对折断了翅膀的蝴蝶。阳光从她身后穿过,给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、却异常冰冷的轮廓。
听见门开启的细微声响,她缓缓地,极其平静地转过身来。
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泪痕,甚至没有空洞和绝望。只有一种近乎完美的、礼貌而疏远的平静。她的眼神——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,也曾燃起过燎原烈火的眼睛,此刻像被冰封的、深不见底的古泉,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脸上。
不是Dante,她在看的——他清楚地意识到——是白予澈。
一个标签,一个符号,一个……她可能正竭力从记忆和情感中剥离的、令人不适的存在。
她微微颔首。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,像两个在不熟场合偶遇、需要维持最基本社交礼仪的陌生人。
然后,她开口了。声音也是平的,稳的,像机器读出的字符,没有任何私人情绪的起伏,却又精准地、像手术刀一样剖开他最不愿面对的现实。
“白予澈先生,”
那叁个字,她吐得清晰、标准,像在确认一个他无法否认的身份编码。每一个音节都像细小的冰锥,刺入他耳膜,带来一阵尖锐而迟钝的痛感。
“抱歉打扰。”她继续说,“我来,是想请你帮个忙。”